杨志强丨小说|| 麦事渐远
老旦的焦虑是从看见那几块麦田开始的。搬迁到县城有小两个月了,他也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眼下的生活状态,在森林公园里散散步,跳跳舞,和几个同龄人聊聊天,悠闲而飘逸,使他像是住进了桃花园,不,该是大观园。原来在乡下,一天到晚不停地劳作,这样那样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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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旦的焦虑是从看见那几块麦田开始的。搬迁到县城有小两个月了,他也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眼下的生活状态,在森林公园里散散步,跳跳舞,和几个同龄人聊聊天,悠闲而飘逸,使他像是住进了桃花园,不,该是大观园。原来在乡下,一天到晚不停地劳作,这样那样的农活一下子离得好远,恍如隔世。
那天是他提议登山的,他的提议得到几个同龄人的赞同,于是他们早饭后就开始登山。
山叫石龙山,坐落在县城的东边,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山脉,像一条巨龙守护在县城的东边。五月下旬,初夏时节,天气还不算炎热,走在山下的林间小路上,还能感受到丝丝凉意,虽然都是年近古稀的老者,但是常年生活在山里,走山路的功底还在,再说这山也不算太高,看着路旁几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,他们不约而同地笑笑,超过年轻人,一口气登到山顶。
回过头,俯瞰县城,县城的全貌尽收眼底,楼房林立,街道纵横,亳清河宛若游龙穿城而过,水波荡漾,使小小的山城充满了灵气和活力。再往远处看,西南角的尾矿库,像一颗明珠镶嵌在那里。对面的山岗上,风力发电高大的风车,慢悠悠地转动着,衬托得小城,似乎成了童话里的城堡,平静中多了几分神秘。哦,小小的县城如此美丽,简直就是一幅画,不知是谁惊呼一声:太美了!
四周望去,西边是县城,北边是矿区,东边是连绵的群山,南边是起伏的丘陵和田野,有大片大片的麦田,微风吹拂,麦浪滚滚,麦子已显黄稍,一派即将成熟的景象。天蓝莹莹的,没有一丝云彩,极目远眺,可以望见极远的一片水面,那是黄河小浪底水库库区,库面粼粼波光,水波不兴。
同伴们都在兴奋地说着什么,老旦一句也没听见,他看到山下的即将成熟的麦田,就开始发起急来。他突然想起了原来的家园,还有等待收割的小麦,他为那些麦子发愁。
村子整体搬迁到县城了,但原先的土地都种着,眼下马上就到夏收了,村里的麦子可怎么收割。他忽然觉得,这几个月的生活仿佛是一场梦,眼前山下的那些麦田使他惊醒了,他有种虚脱的感觉,额头出了一层细汗,有点喘不过气来,心里犯着迷糊,不知怎么随着同伴们走下山。
经历过的麦收,像是一部陈年的电影,在他脑海里颠来复去播放着。
龙口夺食是老一辈人对夏收的叫法,小时候,老旦不明白,收麦就收麦,咋就成了从龙口里夺。后来长大了,当自己领着一个家,当眼看着割倒的麦子,还来不及拉到场里,雨却不管不顾地下着,慢慢地麦穗发胀,麦粒爆满,针尖似的麦芽悄然露头,一年的辛苦难以收获,此后的一年全家就要吃难以下咽的出芽麦的时候,才深深地感悟到了这句话的含义,暗暗佩服先民们的智慧和精确,当然,也为自己面对大自然的渺小和无力而流泪。
那时候,收麦简直就是一场全民战争,在外上班的,学校教学的,平时有小病小灾不下地的都回村,都下地,连上学的孩子们出手了,也要下地去捡拾麦子,拾的麦子要交回队里,收工的时候,队里有人负责过秤,夏后队里会根据拾麦的数量给补贴。记得那年,他们兄弟姊妹几个拾麦竟然分得二十多块钱,赶上了一个壮劳力半年的劳作,让他们很是自豪了一阵子。虽然,那些钱只在母亲的手里待了三天,就被小弟的一场急病花个精光。因此,母亲多少年都在念叨,要不是那些钱,拿啥去救小弟的命。
那时候,收麦靠的全是人工,先要用镰刀把麦子割倒,然后再把麦子一担一担肩挑到麦场里,再用牛或者马拉着石头碌碡,一圈一圈地碾着,其间还要翻场,把地下的麦子翻到上面,等碾好的时候,人们用木杈把麦草挑起来,集到旁边,再把麦糠连同麦粒推成一堆,乘着风用木锨扬起,风吹走麦糠,落下黄灿灿的麦粒。那时候还是大集体,一个生产队几百亩地,收麦的时间要有个把月,甚至更长。
每年的收成全看老天,假如天公作美,就会丰产丰收,反之,就会丰产不丰收。
老旦的村子在山里,海拔高气温低,收麦的时间要比山下晚一些,大多的年份,收麦的时候正好赶上雨季,麦子收不回来,在地里被雨水泡得发芽,发过芽的麦子磨出的面粉,不是白的,而是发灰,和面的时候很难揉到一块,吃着粘牙,蒸出来的馒头,不是白而喧,而是黑而硬,那味道不是一个难吃能说尽的。
于是,从他们的村子还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歇后语:山里家蒸包子这一锅不说啦。意思是由于面不好,蒸不出好吃的包子、馒头,只好自嘲地说这一锅不说啦,看下一锅吧。当然,下一锅也不会出现奇迹的。上学的时候,这个歇后语很令老旦汗颜,油然产生一种自卑,在同学面前难以抬头。
后来,村里修宽了路,有了拖拉机,用拖拉机拉麦,要比人肩挑快许多,碾麦也非牛马所能及。再后来村里通了电,用上了脱粒机,脱粒机可以直接出麦子,又少了扬场的那道工序,渐渐地,吃出芽麦的日子少了。
老旦性子急,每到收麦的时候,他都是急得手忙脚乱的,越急越出错,越急越不出工。到了包产到户的时候,他家里也分了家,他种着分给自家的那几亩地,总是力不从心,那几年,别人家的麦子好好的,而他家的还是几乎年年出芽。所以,一到收麦的时候,他就着急上火,嘴边出泡,有时候,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还一身一身地出汗,这情况持续了好多年,直到儿子们长大,他有了帮手才得到改变。
前几年,村里实施了坡改梯工程,把原来的小块土地,平整成大块,路也修得更宽了,联合收割机开进村里,用联合收割机收麦,想象不到的快,整个村子的麦事也就几天功夫,有时候天下着小雨,收割机照样收割。那机器开进麦田里,就像一个大推子,把一块块麦田推成光头,人们在地头等着,只要准备好袋子装麦子就行了。
记得那一年,老旦激动的好几夜都睡不着,半夜里,还要走到放麦子的屋里,摸摸装满麦子的袋子,鞠一把颗粒饱满,没有出过芽的麦子,闻一闻,看一看,只怕一不小心,麦芽就调皮地拱出来。
现在他着急的是,搬迁到了城里,住的是单元楼,收下麦子放哪呢,再说村里人好多都在外地打工,他们的麦子可咋办?还有村子里的人都搬迁了,回去收麦在哪吃饭?想着这些,嘴角又要出泡了。
晚上吃饭的时候,老旦说出自己的担忧。孙儿说他们都安排好了,不让他操心。
尽管孙儿那样说,他还是不放心,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,一大早,他破例没有去跳舞,他去了自由市场,他想儿孙们现在都打工挣钱,不把农活当回事,还是要靠自己去收麦子,跑遍了市场竟然没找到他想要的塑料袋子,后来,在一个小杂货店里,他找到了袋子,店主似乎对他这份生意一点都不热心,爱理不理的样子,一个袋子要三块钱,记得以前是一块钱两个,本来他想还价,看看店主的脸色,他一咬牙,买了三十个袋子,走出店好久,他一手拎着袋子,一手攥着店主找给他的十元钱,还有点隐约地心疼。
他还找好了晾晒麦子的地方,就是他们每天跳舞的那个小广场,麦子拉回来,就在那里晾晒,如若管理人员不让晒的话,给他买两盒好烟。
车子呢?还要找个车子拉麦子,以前家里有三轮,如今给处理了,村里的人家都给他一样,这又使他犯难,他上街问了问出租的三轮,他们要价高的出奇,老旦觉得嘴角的泡更大了些。
他就像入了迷一样,每天就是盘算着如何收麦、如何晾晒,甚至连回去买什么菜,怎么做饭都像放电影一样,在脑子里不知过了多少遍。结果给熬煎的上火不说,还发了高烧,那天夜里烧得说胡话,儿孙们吓得赶紧把他送到医院,好在不是啥大毛病,输了两天液就好了,医生说他是心火太盛,药物治标不治本,假如心火不取,可能还会复发。孙儿笑笑,说他的心火快去了。
村里的麦子熟了,那天早上孙儿和几个年轻人开了两辆车回村收麦,老旦说,看你们一个个手干脚净的哪像干活的样,那一伙年轻人笑笑,开车走了,当他们走出好远,老旦想起孙儿没拿他买的袋子,便赶紧打电话,孙儿一个劲的说,不用不用。他叹叹气,挂了电话。
天不黑他们就回来了,他问孙儿:你们收的麦子呢?
孙儿答:存面粉厂了,县里的几大面粉厂早做好了准备,他们的车子就在地头等着,愿意存的过斤后打收条,不愿意存的直接结算钱。你以为还像以前那么麻烦。
孙儿的回答令他一怔。
孙儿在那边,低着头一个劲地摆弄手机,还用微信和村里在外边打工的视频聊天,后来老旦总算是听明白了,那几个打工没回来的,托付孙儿替他们收麦,孙儿一一把卖麦子的钱用微信发给他们。
今年的麦事就算完了?他问孙儿。
完了。孙儿答。
他们不痛不痒,连地里都没去,就收完了麦?
可不是咋的,我给他们发了收麦的视频,过秤的照片,他们很放心的。
早知道这样,我还熬煎个啥呢?
是呀,早说,不用您管,不用您管,你还不信。
唉,我买的那些袋子白买了,九十块钱哩。
不用担心,肯定会有用的。我朋友开农家乐,他要装煤装柴火啥的,肯定用得上,改天卖给他,要他一百。
老旦不知说什么好了,于是去看电视,想想这一段的熬煎,真是杞人忧天了。
老旦想再登一次山,那几个同伴都说天热不去,他便独自再次去登,几天时间,山里的景色已变了样,树叶绿的更深,不知名的野花犹显艳丽,荆花也开了,紫色的、白色的占满了山坡,成群的蜜蜂嗡嗡嘤嘤地在花丛中翻飞着,忙碌着。
到了山顶,看到山脚下的田野,亦是变了模样,绿的是玉米、是豆子、是高粱、是谷子,鲜艳的是花,黄的是新翻的土地,拖拉机在田野上耕耘,距离远,听不到它的声音,就像是一部无声电影,使他觉得那些农事离自己那么远,那么远。
晚上,村里的同伴来告诉他,县里老龄委组织了夕阳红旅行,组织老人们去秦皇岛。问他参加不参加,他连说去去去。
可能是登山累了,夜里他睡得早,他又梦见收麦的情景,奇怪的是,梦里的收麦是那样轻松,这轻松使得他在梦里笑了起来。
作者简介
杨志强,男,生于1967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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